默契

十二

工作的第一个转机是在八月初出现的，我们部门和邻市的融资部门共同新开一个项目，而我竟然被选中，成为了这个共同合作计划的副组长。

和我差不多年纪的同事里，那位积极的“股神”已经提升成部门副经理，空降的大少也前途一片光明，我和他们既然没得比，就必须把握好眼前的每一个机会，尽所有努力让别人看到我的能力。

颠三倒四的忙碌生活过起来格外快，又是一个嘈杂的夏夜，本来约谈的客户因为家里有事临时改换日期，我才得空喘口气，回家发了会儿呆后想起那张满级的账号卡，干脆刷卡登陆游戏轻松一会儿。

蓝河是肯定在线的，我杀完几个小怪无聊的很，跟他要来坐标，战战兢兢地跑了过去。

“神之领域真的很野蛮撒，一路过来好几个地方在PK呢！”

蓝河不知道在干什么，正躲在一片树林里，我矮身蹭过去，蹲在他旁边小声吐槽了几句。

“嘘，打字，”蓝河私聊过来，嘱咐道，“我盯梢呢。”

“盯什么哨？”

我这边字刚打到一半，忽然听到前方传来了一声爆喝，一个男人的声音大叫着我真是太帅了。

我无语至极，蓝河又不让说话，只好打字去问：“这是搞毛啊……”

“呃，我们在观察兴欣训练。”

“兴欣？他们真的搞出战队了？”

“你有多久没关心荣耀了……”蓝河发一个流汗的表情，无奈道：“挑战赛都打了好几轮啦。”

“哦哦？”

我确实不知道，稀奇之下连忙探头往外看去，只见顶着“包子入侵”ID的一个流氓正在用板砖拍树，他好像故意在变换角度似的，板砖有时候贴着树皮擦过去，有时候又砸在树干上再顺着滑下。

“搞不懂啊，”我猛密旁边的家伙，“解释下啊？”

“可能他们训练的条件比较简陋吧，我们是一个月前发现的，他们经常在网游里找地方训练技术。其实不止咱们公会啊，好几个公会都在观察他们的训练进度呢。”

“哦……他们没有技术部吗……？”

蓝河略微向我旁边移动了一步，乐道：“刚起步的战队是这样的，什么都还在筹划中，钱和精力都要用在刀刃上吧。与其浪费时间做哪些训练软件，反正游戏里是现成的嘛。”

“那你们就这么看着啊？”我又偷看了几眼，觉得有点无聊了，好奇道，“怎么不杀他们几级？”

“没意义，他们练习的意识和操作，杀掉几级又能怎样，意气之争而已，还不如继续好好观察他们的进度。”

蓝河发来的消息刷了我半屏，我刚看完，那边又响起一个有点沧桑的声音，喝道：“三次了啊！”

“三什么三啊，三怎么三啦！我练习这么久，这么酷炫，这么辛苦，嘿嘿，不就是偶尔失手一次吗~哎老魏，无聊死了，来战一局呗！”

老魏？听着是一个陌生的名字，这是谁？我的问题刚在键盘上敲出一半，那边接着又传来一个声音，笑道：“包子，你刚刚切换视角慢了。”

哦？这调调有点耳熟啊。我连忙探头一看，果然，是叶秋的君莫笑。

“老大好！”包子入侵一蹦三尺高，大叫道：“老大真是猴塞列！”

“切换视角不一定要顺着视线的，就像刚才，你应该先出招，再转身调角度，就像这样。”

那边的君莫笑还在讲解一些注意事项，距离有点远我听不太清，再说了就算听了我也听不懂，于是退回树后面，还想跟蓝河抱怨下最近某个餐馆的味道不及往日呢，包子入侵又大叫道：“老大，好无聊啊！换个练习呗！”

“嘿，不能换啊，你知道多少人看着你呢么。”叶秋还是那种云淡风轻的调调，笑道，“趁着这个机会，给那帮菜鸟们好好显摆几手。”

“啊？谁？菜鸟在偷看我？哪里！”

“这里咯，还有这里。”身侧突然接连响起技能施放的音效，我一愣偷偷侧转身，只见树林里猛地冒出了几个角色，全被君莫笑推着聚在一起，圈在了包子入侵的边上。而叶秋收了武器乐道：“你看，这么多人呢。”

“我靠！你们是谁啊，从哪冒出来的！”

包子入侵大叫着就要往他们头上招呼板砖，叶秋反倒出手止住了他，绕个圈从人群里走了出来，续道：“让他们看呗，反正怎么看也学不到你的精髓嘛，让他们干瞪眼儿。继续，继续练。”

“嗯！老大说的有道理！”包子入侵斗志满满的样子，说着又回到了那棵树旁边。

原来我们早就被发现了……目睹了整个过程的我和蓝河极度无语，正想摸条小路开溜，旁边施施然过来一个身影，坐到了蓝河旁边，笑道：“怎么，蓝溪阁今天排的是你啊。”

我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蓝河的郁闷，连带着向来意气风发的蓝桥春雪都垂头丧气起来。只听我的邻居无奈道：“我什么都不知道，别问我。”

“哎呦，你上次不是说副本要紧，这种偷窥的活儿没意思，不屑来吗？”

“我什么都不知道，别问我。”

“其实吧你的想法是对的，蓝雨今年是得赶快拼一拼了，不然等明年我们杀回联盟……哈哈。”

“我什么都……喂，别太嚣张啊！”蓝河到底还是被逗出了别的字句，不忿道：“就算你们杀回联盟又怎么样，我们蓝雨不怕好吗！”

“好好，不怕。哎说真的啊，你看我们兴欣正大步步入正轨，我说你还等什么呢，赶快加入进来啊，晚了就没你位置啦，到时候哭去吧。”

“您多虑了，”蓝河边说边刷出一个爆炸的表情，哼道，“真不至于。”

“真的啊，真不骗你，”叶秋倒是越说越乐呵，转着手里的伞嘿嘿笑道，“我们呢打完挑战赛就去打联赛，打着打着，哇，一不小心就拿下冠军！酷不酷？”

“……”蓝河刷出半屏的省略号，很是无语的样子，缓了好半天才有气无力地开口道：“真……真的还好，叶神您……您快去忙吧……”

“哎，年纪轻轻的就这么没有冒险意识，你会后悔哒。”叶秋笃定地给我的邻居下了定义，说完风骚下线。

旁边的蓝河忍不住在君莫笑消失前戳了他一剑，好像还不解气，又踹了他一脚。我忍不住大笑了几声，捂着肚子看他几眼，还是想笑。

蓝河郁闷地挂出三条线，骂道：“笑屁啊。”

其实换个地方未必不是一个好的开始，我边笑边奇怪道：“我说，你干嘛不去呐？”

蓝河比我还奇怪的样子：“我为什么要去？”

“都是游戏行业，现在去还能升职，人往高处走啊。”

身后那个有点沧桑的声音喊了声“四”，包子叫着知道了知道了，又是呼呼几块板砖拍出。而身边的蓝河沉默了一会儿，才呵了口气，轻笑道：“不是那回事。”

 

知道了兴欣在打挑战赛，关注起来自然会有些亲切。我还跟着挑战赛的节奏也看起了联赛，而因为楼冠宁之前邀请我的关系，又对义斩多了几分关注。对某个战队有了关注，看比赛难免也会有倾向，我是希望义斩能赢的，可是他们打的实在是……怎么说呢，有点憋屈。

竞技体育这东西，喜欢某只队伍，或者是因为某个选手，或者是因为队伍风格，又或者就是因为地域近有归属感，总归是要有点感情因素的嘛。而我身为T市人，本来就对B市的各种队伍各种感情复杂，年轻那时候没少跟着骂B市的足球队，现在却要关注一个B市的荣耀战队……还是一支输是常态、获胜像撞大运的队伍。

而蓝河这家伙知道我比较关注义斩后，先是同情了一番我很难看到支持的队伍获胜，又很义气地给了我两张票，说是义斩客场挑战蓝雨，内场好位置。

那两张票确实是不错的位置，可是我没时间去，因为现在比起游戏，我还是更关注自己的事业。慢慢的我游戏也上得也越来越少了，看职业联赛就当是一种放松心情的方法，感觉还不错，就像看NBA的观众也不必每个都会灌篮嘛。

 

我就这样忙过了夏天和秋天，忙过了圣诞，忙过了接下来的又一个新年，直到又一个春天过去，又一个夏天到来。

这一年的七月开头就是好消息，我通过了AFP所有的考试，还在银行内部的考试中全都取得了优异的成绩。而之前那个跨部门合作的项目也取得了非常不错的效益，甚至在行内被作为成功案例进一步推广。

这么多的好消息当然要找个人分享，于是我提前约好蓝河，请他周末来我家吃超级大餐。

我的手艺一般，做饭全仰仗着食材的质量，而这次为了庆祝自己最近一帆风顺，我特地定了两块上好的牛排，全神贯注地跟它们斗争到底。

今天运气还不错，前面所有工序都有惊无险地完成了，就在进入到最后一步时，门铃却忽然响得跟催命似的，一阵阵地哇哇叫个不停。

我连忙跑着过去打开门，没想到门外的邻居比我更急，三两步跨进来，急道：“你买最新那期《电竞圈》了吗？”

“买了买了，喏。”我手上黏糊糊的不方便，用下巴示意客厅的桌子。

“啊，对，是这一期了！”蓝河跑过去抓起杂志，语速很快地解释道：“我下班路上刷微薄，看到《电竞圈》有篇专题报告，没想到街上都卖光了……还好你买了。第11页……有了，这里！”

“什么啊？”椅子上堆着些我丢的杂物，蓝河无心收拾，站在桌边就看起了杂志。我抓过张纸巾随手擦几下，凑过去也跟着看，“昔日大神……今日住在……狗窝？谁？啊……叶秋？”

“嗯……”

“嘉世？兴欣？”

蓝河看得认真，没空解答我的疑问，我只好自己看。然而厨房传来的阵阵烧焦味打断了我的思路，我大叫着冲向厨房，锅里的牛排已然黑了一大半。

耗费好几百大洋的晚餐就这样泡汤了，我欲哭无泪，不死心地切下一小块尝过，呸掉后哭着跑出去，大叫道：“蓝总啊！我的牛排啊！废了啊！”

“哦。”蓝河眼皮也不抬一下，随口应声后继续看那篇报道。

“有什么好看的……”

我满心悲痛牛排就这样焦化而去，气呼呼地凑过去刚要捣乱，蓝河却忽然啪地合上杂志，视线转过几下后回神抽了抽鼻子，纳闷道：“好大的糊味……怎么个情况呐？”

“牛排！我的顶级牛排！糊了！”

“噗……哈哈！”蓝河拍拍我的肩膀，笑道：“走吧，我请你出去吃，庆祝你最近一切顺利，也庆祝……哎，走吧！”

 

虽然我没了牛排，但现在有免费的大餐，内心的伤口瞬间愈合，心情愉悦之下一时忘了去问蓝河还有什么其他要庆祝的事情。而这个家伙请我吃大餐后骚扰我上了瘾，在往后的日子里偶尔没头没脑问些奇怪的问题也就算了，最过分的是竟然大半夜地把我拽下楼，蹲在花坛边望天半晌，还时不时深深叹口气。

“我说这大半夜的，蚊子都快喝饱了。”也不知道他犯什么二呢，我边拍蚊子，边晃悠着手里的酒瓶抱怨不休。

就在我以为他不打算开口的瞬间，这个家伙清了清喉咙，小声问道：“我的声音很好认吗？”

针对这个问题，我嘲笑了他的无聊，鄙视了他的不干脆，最后秀出自以为的上道经验把他从头教育到脚。

“一下子就能听出声音，女的就是暗恋你呗，男的就是看你不顺眼跟你有仇呗！”

趁他愣着，我又洋洋洒洒一通人生应该如何如何怎样怎样、男人就该如此如此这般那般说了个痛快。就这样聊到天亮，我的邻居按着我的肩膀站起来，迎着太阳升起的方向深吸了口气，回头笑道：“多谢了兄弟，我知道啦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