默契

我一定会填完的，嗷嗷！

九

直到最后，我也还是没能知道那个关于小马的赌注。

蓝河这家伙微博的人气不错，图贴出来没多久就冒出了一百多个回复，闹哄哄的一阵扯皮后，大家都记起了这匹小马曾经搬过家，于是蓝河没赢，叶秋也没输，蓝河又发了一条表示失望的微博，宣布赌局最终平手收场。

有些时候我不得不佩服那些游戏宅们可真是够闲的，一张地图一座古堡就能发帖盖起一个大楼，抽丝剥茧，研究出里面各种隐藏的细节。我自然是没这等闲情的，依然悠哉上着我的蓝宝石小号，等年假过去，等楼冠宁那边的消息。

年后的第一个工作日通常比较轻松，我跟女同事借来解油腻的乌龙茶，冲上一杯，边喝边听她们聊各种八卦。

“你听楼下信用卡部门的莉莉说了吗？”一个同事梳完了头发，滑着椅子蹭到大桌边，笑道，“过年期间有个男人打电话来，注销掉了一张副卡！”

另一个同事连忙应声：“没有听说啊！是谁？怎么个情况？”

“嘿，主卡是个快五十岁的老男人，副卡的卡主是……”深谙情绪调动妙处的主讲人故意停顿了一下，才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下轻呼一口气，神秘兮兮地开口道：“XX电视剧的女二号！”

“哇，是XXX吗！”

“哎呀，真的假的！”

“当然是真的，骗你干嘛，不信你去楼下自己看！”

效果好的很，所有人都兴奋起来了。从那个女演员的年龄八到前男友，又从前男友的现女友八到了另一部电视剧。

我对这无尽蔓延的联想力十分佩服，无奈自己加入不进去，只好安安静静喝我那杯乌龙茶。一杯见底正回味中，内线电话忽然响起，是经理喊我去会议室面谈。

过去的路上我猜测了几个经理找我的可能性，最后认定是跟楼冠宁那个项目有关。想到这里时我忽地轻松了下来，像是在准备充足的大考后去拿成绩单，因为自己曾做出过努力，总觉得结果一定不会很差，只需要心平气和地等待就好。

甚至带着点跃跃欲试的喜悦，我理好衣领和袖口后敲了三下门，等到“请进”二字响起弯了下嘴角，轻轻推开门，和经理刚好打了个照面。

“啊，来了。坐。”

 部门经理比划一下对面的座位，而他面前果然摆放着楼冠宁战队那份计划书。

新的一年，果然会是个新的、好的开始吗？我笑得更诚恳了一些，坐过去笑道：“楼先生还满意吗？”

“很满意。”经理的手掌按在那份报告上，就在我满心得意马上就要彻底笑开的瞬间，却忽然摇了摇头，续道：“但他还是要把所有资产调回B市。”

我一愣，下意识地啊了一声。

“一直有种说法，说是咱们银行的总部在G市，或多或少制约了整体的发展。之前我是不信的，现在看来……”

经理显然无意跟我讨论整个银行的发展前景，他自己止住这个话题，笑笑看过来，又公布了一个爆炸消息：“小李辞职了，去了X银行在T市的分部。”

我还没想明白楼冠宁究竟为什么最后关头放我鸽子，经理却插空儿继续大招不断：“对了，他还带走了咱们这两个挺有潜力的年轻人。我记得你们关系不错来着，怎么，没跟你提吗？”

我一时哑口无言，看着经理只知道发呆。说真的，楼冠宁最后放弃这个计划我虽然遗憾，但还能接受。可年前还跟我诚恳讨论着职业生涯的李子竟然一声不吭就这么走了，甚至……还带走了别人，而我什么消息也没得到。

“辛苦了，”经理拍下我的肩膀，示意谈话到此为止，“新的一年继续努力。”

这就是我今年的开局吗？那可真是糟糕的可以。

下午我实在没什么心情工作，对着OA里的人事调动记录浑浑噩噩了好一会儿，楼冠宁电话打来的时候旁边几个人正在讨论李子走了，今年升职的肯定是那位风骚至极的“股神”，我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，喊了声楼先生，便懒懒不再开口。

“我是想跟你道谢的，那份报告真的做的不错。”

我当然知道那份报告不错，那是熬了多少夜、费了多少心血的报告啊。我礼貌性地说了句多谢夸奖，正要祝楼冠宁战队发展顺利，他忽然抢着开了口，问道：“虽然我和你们银行没办法合作下去，但是我还是很欣赏你的能力的，怎么样，有没有兴趣来我们义斩？”

！

职业战队？

我抓着手机的右手下意识地加上些力道，而空着的左耳听到旁边的同事们还在聊天，聊那个下个月内定会过来的新人，是男是女，背景如何，有没有结婚……

“怎么样，考虑一下？”楼冠宁这种人，每一个字吐出来，都自带名为自信的回响，“你一个T市人，在G市的银行单打独斗，我说句实话，应该是挺难的吧。与其在那种地方浪费大好岁月，还不如回B市，加入到我们的团队里，一起打造新的事业。”

同事们对那个即将到来的新人身家如何已经有了结论，我憋了口气，感受着胸口一阵一阵往外翻搅出的憋闷，片刻后轻轻咳去缠在嗓子尖上的麻痒触感，谨慎道：“楼先生，我想一下再答复您。”

 

说不动心是假的。在G市这边的工作已经陷入了瓶颈，收入变化不大，职业前景模糊。可楼冠宁那边提供的机会真的挺有诱惑力的，且不说B市离我老家近，光是加入到一个新建的团队重新出发这点，就足够我激动了。

老子还年轻呢，只要能做好，相信我至少能看到未来的轮廓。

但是话又说回来，让我就这样抛下一份收入稳定的工作，投身到一个完全陌生的行业里，我难免还是会有点恍惚。再说这件事我也不能跟父母商量，他们要知道了，估计能飞过来把我绑在X行大门口，死也不准我去B市打游戏。

我无法确定这是不是我职业生涯的机会，反倒被彻底影响了状态，又浮躁又焦虑，整个人黏腻而疲惫，憋屈的很，偏偏无可奈何。

新年伊始任务还没派发下来，我回家没什么事，便继续打荣耀打发时间。蓝河那边倒是挺忙的，听说叶秋有可能加入到义斩，好几个战队公会一团乱，时不时还要加班加点讨论点什么，搞得跟真的似的。

哎，如果玩游戏能玩成叶秋那样，我立马二话不说辞职。我就这么唏嘘感叹着，窝在湖边，一个一个慢悠悠地杀着小怪。

“nizai ganshenme？”

人精神不好，反应似乎都会跟着变慢。一行字母我看了好几遍才明白过来是拼音，再一看消息发送人，眼睛一亮，抖擞起精神使劲活动几下手指，也是一行字母回过去：“wozai BLUES。”

我坚信一个男人什么都能丢，唯独面子不能丢，就算心情不好，也要忧郁的有格调。

“哈哈哈哈哈哈。”

反响果然不错，苏沐橙很给面子地丢来几个大笑的表情，问道：“你的坐标。”

“千波湖，2231，711。”

听蓝河说千波湖前段时间腥风血雨的很，现在练级大部队转换阵地，着实安静了不少。我看了眼时间，23：53，想来这个时间公会精英都该准备刷副本去了。

蓝河还是挺够意思的，看我这两天无聊，还特意帮我安排了队伍组队一起练级。57分的时候他又发来消息问我今天几点下，我正满心欢喜等待女神到来呢，于是无比得意地回复一句今天佳人有约，痛快地关掉了对话框。

“你在忧郁什么呀？”

蓝河刚丢来一句“重色轻友”，风梳烟沐的声音便从耳机中传了出来。我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几拍，抓几下头发打开语音，应道：“啊……其实也没什么。”

“嘿，就看这摆成一个圆圈的小怪尸体，我也不信呀。”

我果然是无聊到了极致，杀怪杀得毫无效率不说，还特别行为艺术地引着它们把尸体摆出一个圆形。可是我烦恼的那些事左右不过和工作有关，再怎么纠结，对着前面这位荣耀圈里女神级别的人物聊这些琐事……？绝对不可以，太怂了，又尴尬又囧，丢人。

“说说看嘛，我以后都难回来十区玩啦。”

“为什么？”问句脱口而出后我锤了下自己的脑袋，叹气道：“哦对，叶神已经去神之领域了。”

“对呀，你喊了我那么久人妖兄弟，就当我是你兄弟，聊会儿天嘛！”

不提还好，一提人妖兄弟这四个字我脸上更烫了。反正苏沐橙也看不见我，我捂住脸疯狂无声大喊了好几个啊以后，想了想，干脆豁出去了。

“我事业遇到瓶颈了……银行这边不上不下，楼冠宁那边问我有没有兴趣去义斩。我现在……很……犹豫。”

苏沐橙哦了一声，笑道：“义斩战队呀？”

“是……啊！你就是职业战队的，能给点建议吗？”

“这个……不能呢。”风梳烟沐头顶刷出一个遗憾的表情，续道：“毕竟这种事关系到你的未来，我可以给你介绍下职业战队的情况供你参考，可是选择……还是要你自己来做。”

职业战队的大体情况，在做那份报告时我差不多已经有概念了。我现在想要的恰恰就是选择方面的建议，偏偏却只有“选择”是谁也帮不了我、只有我自己能负责的事情。

我深深叹了口气，正想着说点什么来活跃下气氛，苏沐橙又笑道：“本来想给你看个小玩意儿，不过这个号级别太低做不了。哦哇，你在QQ上吗。”

最近老妈闲着没事总找我唠嗑，催我赶紧再找个女朋友之类之类，为了防止精神骚扰我都不怎么上QQ了，现在苏沐橙召唤，那必须顶着炮火也要前进。我立马最小化游戏打开QQ，无视掉老妈发来的一串消息，直接点开了苏沐橙发来的视频链接。

游戏里的语音还连着，我听到苏沐橙笑着解释道：“这是我15岁的生日礼物，叫水烟花，好看吧！”

暗着的森林边缘，一枚飞弹忽然划过湖面，牵起串串被火光映亮的波纹后直冲上天，在闪耀的星空下轰然炸裂。而光芒还未散尽时又是咻的一声，另一枚飞弹继续破浪而来，接着划出一道弧线，再次往夜空飞去。

“好厉害啊！”荣耀竟然还能这么玩，我又一次大开眼界。“这什么技能！”

“你先看完哈。”

视频不长，苏沐橙话音未落，进度条已经走到了尾声。我正想倒回去再看一遍，忽地水面哗啦作响，一个身影翻身跃出，手持长矛往岸边威武一立。

斗神，一叶之秋。

我再小白，这个名字也是认得的。而镜头缓缓切向左边，我终于看清了岸边立着的另一个角色，正是沐雨橙风。

这个气场实在杀得很，我被震撼到，又一次惊呼出声。

“好看吧！”苏沐橙带着几分得意，冲我这个小白解释了起来，“其实这个就是最普通的热感飞弹，哥哥先把打火机丢出去，快要落进水里的时候开炮。而叶秋呢要趁机挑起打火机，这样热感飞弹就会擦过湖面后追着打火机往夜空飞去啦！”

“了不起啊！我能做这个吗！”

我切换回游戏界面，恨不得马上找个枪炮师来陪我试验一下。

“这个嘛，因为很考验抓时机的能力，必须在打火机飞来的瞬间挑起，所以……”苏沐橙停了一会儿开口道，“如果你现在开始每天练习5个小时，一年后，试十次，可能会成功……一次吧？”

“啧啧。”我操作着蓝宝石原地转了个圈，郁闷中忽然想起一件事，好奇道，“你刚刚说哥哥？难道视频里的沐雨橙风是你哥哥操作的？”

“嗯！”

“他也很厉害啊，现在也是职业选手吗？”

“没有呢，”苏沐橙也切回游戏里，头上刷出一个笑脸，答道，“他现在应该是在天上看着我吧。”

我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回答，脑子忽地大乱，磕磕巴巴酝酿半天不知道说什么好，张嘴条件反射般连说了好几声抱歉。

“不用道歉呀！你是朋友，是我想告诉你的，所以根本不需要道歉的。”

游戏角色不能抓头发，于是我抓了抓自己的头发，片刻后打字回复道：“这样啊，其实我就是客套下，嘿。”

苏沐橙噗地笑出声，又发出一个炸灰脸的表情。

“他们都是很厉害的人，是天才呢。”笑完风梳烟沐坐了下来，头发被荣耀大陆上的夜风吹得阵阵飘动，“其实我进入职业联赛后也遇到过瓶颈期，那时候真的是做什么都不对呢，好像是我的第三赛季，赛季中的时候吧，忽然之间铺天盖地全是对我的批评，说我跟叶秋就算能拿到再多的最佳搭档，也不可能给嘉世赢来一个冠军。还说我的名声和水平不相称，却又担负许多和比赛无关的价值，对一个战队来讲是比花瓶还要棘手的角色。哎呀……不管是谁，看到这种东西都不可能不在意吧。”

经过突击补课，我对过去的荣耀职业联赛也有了不少了解，当一项运动因着商业化而获利，并创造价值时，有些矛盾会被掩藏掉，但也会冒出许多新的矛盾。想来苏沐橙那个时候，就陷进了这样的漩涡里吧。

道理虽然都懂，可是听她这样缓缓说起，我心里还是有点不是滋味儿。

“我那时候总在想，自己到底差在哪里呢。如果在这个瞬间能再果断些，或者在那个赛点更积极些，又或者整场比赛反应再快些……一场比赛结束后我总是带着许多想法去准备下一场，偏偏世事不尽如人意，又一场比赛打完，我依然还是差着那么一点点。啊，那个时候，我真的是很着急呀。”

“哎！”职业赛场这种残酷的地方，光是想象那种压力就让我头大了一圈，我忽然觉得自己经历的烦恼都不算个事儿了，连忙追问道，“然后呢？”

“后来……后来嘛，有一天晚上我自己加练完无聊翻电脑，不知怎的，就翻出了这个视频。于是我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在网吧玩荣耀的时候，我搬着个板凳坐在叶秋和哥哥中间，看他们两个兴高采烈地研究各种极致的玩法，看他们先是追着野图BOSS到处跑，接着又被十几个人追着到处跑……哈哈！我问过哥哥为什么他和叶秋总也玩不腻，哥哥告诉我说，这是他认定的事，当然要做到极致，而在寻找极致的过程中，成功自然而然就来了。”

我有点晕，感觉上懂了些什么，可一时之间又理不清楚，于是只好沉默着发上几个省略号。

“嘻嘻，很肉麻吧。可是他们那时候不过就是十几岁的小孩子，根本不知道这个游戏以后会变成怎么样，但是他们从没想过放弃。我呢，既然已经站在这个地方了，就更不能放弃，对不对？”

“选好一个方向，一直往前走，想尽办法往前走，没有路就自己造一条路往前走。”风梳烟沐跳起来走到我的面前，仿佛苏沐橙就真的站在我的对面。最后她说，“走下去，就一定会成功的。”